東山鹤唳

缠住吻住春風吹住我嗎

《伍零陸》上

文/nonavems

灿白/架空/机器人/BE/短篇

爱情自悲者机械家×替代爱人式机器人

 

上.

对焦的镜头,紧接着是脆亮的一声,定格了画面。

照片被洗出,呈现着泛黄的颜色,显得陈旧。画面中心,立了个模棱两可的人影,在模糊的照片中只能推测出是个男人。

好像历经沧桑,又在无人问津的一角衍生出迷人的曼丽枝条,黑冷的光泽折射出斑驳的痕迹,像是欲有苦说而不可诉。

 

——机器不可能在自己用电力和数据中酿造出属于人的、温热真实的情感。

在被硬生生撕裂了的量子中拼接又组合,不平滑的边缘被强行和另一种物质接上,看起来诡异古怪。

他被制作了。

不是诞生,是被制作。

代号506。

边伯贤的替代品。朴灿烈的替代爱人。

 

 

冰冷的美人儿不说话。

俊眉,细眼,挺鼻,绛唇,他好看到了极致,仿佛这一切美得不太真实,让人怀疑这是否是假的,是眼睛骗了人?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着双眼,尘世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他也不属于世界。就那样子,静静的躺在一间满是精密仪器中的房间,细长白净的双臂中,无数的数据传递线发出了微弱的蓝光,代替了他的全身脉络,悄悄隐藏在那层皮肤之下。

蓝光慢慢熄灭,无声息地匿入这具冰冷的躯壳中。

一串命令通过电流输入到这完美无瑕的身体中,他好似天使般,带着圣光慢慢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白色的天花板,解读不出任何情感——一丝都无法捕捉。

他不是活生生的人,他是机器,他靠着身体内巨大的信息量支持着。他由各种代码组成,他是人造的物品。

没有任何感情也是意料之中。

各种代码进入控制机器的中枢,他开始动起来,有些机械地直起身子,漂亮的眼珠开始在瞳孔中转动,他将双手伸入自己的可视范围内,无言地辨析着。

许久,他将视线转向别处,打量着周遭。同时地,他在“大脑”中开始对照,搜索,排除——毫厘之间,信息给了他最准确的答案——实验室。

什么是实验……

室……?

……?

他竟本能地发起了疑问,机械地要再次搜索,却不知怎么回事被什么挡住了自己的疑问,如泡沫般在这副躯壳中抹杀。

他有些停顿,又不知是什么,眸中不曾泛起一层涟漪,不为之动容。

这串疑问被进制成各种符号变成了一块大屏幕上的代码,被刺目的红色狠狠标注着。

紧接着,又被人为地删除。

屏幕前的男人胸口剧烈地起伏,双眼睁大,额前豆大的汗珠随着鬓角滑落到手背上,浑然不知。

那只手的下面正紧按着一只标有【DELETE】的按键。

——506具有潜在意识思想。

 

可他真的不想毁掉506,他完美的不像话,他像极了已故的爱人。

可国家明令规定,禁止制造出有意识趋势的机器人,否则将派出队伍抓捕制造者和机器人,前者将永无自由,落入监狱,受尽酷刑。后者则被销毁。

不,这不可以。

男人悲愤地想。他历经千辛万苦,消耗了多少财力物力,最终制作出了爱人的复制品,以慰藉他痛失爱人的心。

他的爱人,不也是对此领域到死也在不懈追求吗?

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在实验室和他所处的房间内,有一扇玻璃窗,只能单方面从内向外看到对面,而实验室那一面则无法看到男人。

男人透过这面玻璃,看到506正围绕四周慢慢抬起脚游走,他用手触摸着冰冷的墙壁,用那双黑色的眸扫描着所触物,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便又转向别的地方。

“伯贤……”男人的桃花眸变得悲伤起来,双眸凝了层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泪珠夺眶而出。

即使是被关在实验室中,但506毕竟是机器,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来自人类的声波,他微微扭头,双目无神地盯着那黑漆漆的玻璃。

空洞而又幽深,深不见底,毫无波澜。

但那眉眼早已烙印在男人心口,足以让心脏漏拍。

下一秒,男人转过身走到控制台前,将一串新的代码源源输送到对面506的控制中枢中。

506似乎是接收到什么,面部开始变得痛苦狰狞,碎片化的信息和无数零散的动态画面在脑中奔涌而来,他捂住头,蹲下,俊俏的眉此刻紧紧蹙起,缄默地面对这些巨大的信息量——那是信息库里无法搜索到的。

那是有血有肉的生活画面,每一帧闪过的场景都包含这满满的情感,形色共同交织,吸入506的信息库中,变成默认值。

——就好像是应该存在的。

随着涌入感渐渐消失,面前的机器人被包装成一个表面与人类无异的皮囊,506从此被“边伯贤”这三个字代替。

他有无数种早被定义好感情,他可以在各种场合在脸上呈现出弧度正好的微笑,他能与正常人侃侃而谈。

他有个爱人叫朴灿烈。

这是扎根于“心”的最深处的名字。

男人将实验室的门打开,随着声响传入506的耳中,他看向男人那里,漆黑的瞳仁中,不再是刚才盛不下任何东西的空洞,里面住了个人的影子。

那双眼睛开始发出光彩,他在脸上呈现出了笑容,“灿烈?”

哪怕这是早被格式好的,男人还是怔愣了一下,想说的话原本是涌到了嘴边却迟迟难以吐露。“……伯贤……”

“灿烈,怎么了?”边伯贤挑挑眉,小跑过去,搂住了朴灿烈的腰,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前,“这是哪里,我想回家了。”

朴灿烈的身子抖了抖,鼻头开始酸涩起来。他仰起脸,把泪水强行还给泪腺后,低头摸了摸搂着自己的小人儿的头,“嗯,我们回家,乖。”

“你先告诉我今天晚上吃什么?你做饭吗?”边伯贤不松手,抬起头软糯糯询问道。

“吃炒黄瓜?”朴灿烈打趣道。

紧接着,怀中的边伯贤脸上浮现出厌恶的模样,皱了皱鼻子,讨厌地回答:“我才不吃黄瓜,那玩意儿最难吃了……回家顺便买点草莓好不好?”

“好,好,都依你的。”

边伯贤听罢,满意地离开朴灿烈的怀抱,又咧着嘴看着朴灿烈温柔地拉起自己的手,朝外面走去。

紧接着,那温柔的笑意在抓住那双柔软纤长的手后,竟凝固在了嘴角。

就像在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上,还差一步就可以进入宽阔的柏油马路,皮肤的划痕在一瞬间也不算什么。当你喜滋滋地想着下一秒是什么光景之时,眼前却蓦地模糊起来,眼前的路愈加黑暗,那些伤痕顿时绽开,钻心的疼。

一颗刚被拼起来的心又摔了个稀巴烂。

那双手的温度冰凉到刺骨。

 

假的难以混淆成真,就像用冰冷的代码复制的情感永远不会比一副血肉之躯来的炽热。

当他听到“黄瓜”这个词为什么会感到厌恶,是因为那数据中显示他本应该就是反感吃黄瓜,他为什么会想起“草莓”,是因为被复制来的信息显示【喜欢草莓】。

他没有意识,他做不到。

现在的边伯贤可以不用睡觉,可以不用进食,可以不用生病,甚至能逃过面容的苍老。

他给不了朴灿烈在生理上的要求,他的身体永远是冰凉的,他的笑容永远是被调节好的,千篇而一律。

即使,即使边伯贤能给朴灿烈一定的心理安慰,可日子长了就不一定了。

每月边伯贤定时昏迷,在这昏迷的时间里,就是朴灿烈带他去修理保养的日子。

金属的躯壳和蓝色的数据线,此刻这就像一个被金属架子拼接起来的人形立架。

时间一晃过去了小半年,当他再次对边伯贤进行检查时,黑色的屏幕突然亮起,一串又一串由数字,字母和符号无规则拼起来的代码正在刷屏。

满目刺眼的猩红。

朴灿烈的心跟着这些东西,突然沉了下去。他手忙脚乱地在键盘上操作,可代码刷新的频率根本没有要下降的趋势。

他看向静躺着的边伯贤,没有一点异样。

过了数分钟,代码逐渐不再更新,最后慢了下来,然后停止。

在屏幕的右下角,一行白色的英文字母在这面红色字体中显得格外突兀。

【506 suspected self-consciousness.】

——疑似506产生自我意识。

他好像是完美世界中唯一的残次品。

朴灿烈早就意识到恶果已经在土地里生根发芽,他本身的意识会像充满毒刺的花一般绽开。

 

自悲的爱情沉浸者。

无意识的替代爱人。

悖论在腐烂的土地里埋下灾难,紧接着,饥渴的土地受到了人心的恻隐,滋润着每寸土壤,那种子猛然在黑暗的角落里破土而出,肆无忌惮地疯长起来,好似要冲破苍穹。

——乌黑的金属光泽。

 

恶果的滋味,预先降临在了朴灿烈紧蹙的眉头上。

边伯贤各种不适的症状开始表现出来。起先,边伯贤在某一时刻眼睛发晕,脑子转不过弯,感觉身体的机能被停滞掉,有不受控制的意味。

边伯贤不安,“灿烈,我发晕,这是怎么了?”

朴灿烈一开始并未察觉出不对劲,只是安慰着面前小家伙的心,用着轻巧的语气回答,“没什么,你应该是太累了。”

“嗯……”边伯贤看向天花板,脑中在思索什么,“是吗……那我应该注意作息时间了。”

“是呀。”

再过了几天,边伯贤突然感到太阳穴两边毫无预兆地痛起来,痛源随着神经传到头颅各处,让他难以忍受,“灿烈……灿烈,头疼……!啊……”

凌晨五点,冬日还伏在别处,窗外刮着冷风,屋里开着徐徐的暖气,却还是因为边伯贤的这句话,让朴灿烈全身温度骤降。

可怕的念头瞬间爬上大脑,朴灿烈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倦意立马被清醒的意识穿透,一双美目中满是惊恐和不安。

他盯着抱头哀嚎的边伯贤,试图抓住边伯贤颤抖的双肩。在朴灿烈碰到边伯贤肩线的下一秒,他毅然感觉到边伯贤浑身抖的更加剧烈,小小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怒吼:

“别碰我!!”

朴灿烈惊住,附在边伯贤双肩的手各处的关节如同锈住般,麻木地依靠着胳膊顿顿地缩了回来。

“去医院……我们去……”朴灿烈下意识地说出“医院”二字,又而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的思路,硬生生地在脑中夭折掉,没有进行重复。

——面前的是个机器人,怎么能去医院呢?

而且,这是个非法制造出的机器人。

而且,这是个已经有自我意识趋势的机器人。

朴灿烈漆黑有神的眸子前蒙了层灰。未等边伯贤反应,他沉下脸,将脸靠到边伯贤耳边,一只手悄悄地靠近边伯贤细长雪白的脖颈,“小贤,不急,我带你去个地方,乖。”

“……唔……”还没等边伯贤说出一句话,眼前忽的一黑,沉入了一片黑暗的虚空中。

朴灿烈暂时地让他沉睡下去,摸上了他的腺体,让他变成了不会说话的机器。

他抱起边伯贤,出了门,将边伯贤放置在副驾驶座上,给他绑上安全带,开车疾驰而去。

 

一个机器人获得了自我意识,会发生什么?

这本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却因为种种原因逃出了这一理论,变成了世界的漏洞。

浑身裹成了人类的皮囊,好似个活生生的人,殊不知在这层皮下藏出了个什么颠覆想象的东西。

以前根本没有机器人觉醒的先例。朴灿烈在这条未知的道路上蒙着头往前狂奔,他连脚底都看不清有什么,浑身披着尖刺的荆棘缠上了他的双脚,进退两难。

506自身衍生出来的意识在某个信息里的漏洞里冒出了那么一点点弱不禁风的苗儿,随后那瘦小的寄生体内巨大的能量渴望贪婪着更大的寄生空间,在躲过各种代码的追击后,开始不可遏制地繁衍着,与本体人为灌输的格式信息发生了巨大的冲突,在宏观世界中变成了一种叫做“头痛”的症状。

现在是难以想象的,未来是无法控制的。

 

朴灿烈不是没脑子的傻瓜,他深知之前一直和国家的法律法规打着各种擦边球。可现在的情况,很显然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栽进了法律的红线。

他眨了眨发酸的眼,两指揉了揉眉心,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一开始,他踏入这间私人的实验室,为的是初心。国家当初发展“人工智能-机器人”这一高新技术,需要大量人才汇聚成一股新鲜的力量构建起这个神秘又重要的领域。年纪轻轻的他积极参与,在勤恳与汗水中,在年华的交织中,他成为了颇负盛名的机械家。

这间实验室,承载了他多少大大小小的荣誉,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

朴灿烈在这项工作中邂逅了边伯贤。边伯贤一表人才,堪称风华绝代。

世人皆知边伯贤,在他和他的团队努力下,开创了具有更高技术制造机器人的先河,自此整个世界开始呈现颠覆性的趋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种精密的智能机器遍布在世界各地,活跃在人们的视线里。

他们足够优秀,才会站在一起,才能肩并肩地携手,最后矢志不渝地相爱。

可人终是凡胎肉体,躲不过命运的框架,一滴水跳不出汪洋大海。爱情的故事每每听到都会令人叹其忠贞,可悲剧的发生往往以人们的叹息而局促收场。

在一次重大实验中,边伯贤长眠在他的实验室中。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此瞬间殆尽,一代年轻人的代表为事业率先牺牲。

那段时间,是朴灿烈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因为这份事业他痛失了自己的挚爱。所幸他并不是那么脆弱,过了许久,他再次踏入了那间实验室,秘密地、持续地私自制作起边伯贤的替代品。

现在的边伯贤,无非是朴灿烈爱情的载体。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久远的记忆再次封进了大脑的深处。

漆黑的眸子再次盯着躺在仪器上那冰冷的美人。

操控室一角被红色线条圈起的按键正好巧不巧地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诱使朴灿烈注意到它。

 

【DESTROY】

摧毁。

 

雨下得正密。

朴灿烈早早起了床,将自己收拾得极为板正。他正见边伯贤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嘴角浮着浅浅的微笑。

见朴灿烈要出门,边伯贤问了句,“灿烈,干嘛去啊?”

“工作上的事,我等会就回来。外面下雨了,你在家等着我,别自己出门。”朴灿烈模棱两可地回答着,随即打开门下了楼。

启动车子,让车徐徐地在路上跑动,然后停在了一家花店门口前。

他下车撑起伞,推门便入,迅速买了几束素雅的白玫瑰。

许是天气的原因,这几朵玫瑰看起来黯淡了不少。朴灿烈再次从店门口撑开伞,一手拿着白玫瑰坐回车上。这次,他将车子换挡,脚下一蹬油门,驰骋在公路之中。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块墓园边。他揽过那些玫瑰,从登记处报上名字,慢慢地朝他的目的地走去。

当年,朴灿烈亲自从这里买下一块墓地,坐落在整个墓园的边缘处,碑上俨然刻着“边伯贤”三个大字。

找到这块墓地,朴灿烈弯下身将这些玫瑰放在墓碑边,用手轻轻抹掉碑上附着的雨珠,这才又直直地站起来。

没过一会儿,上面又附上了层水珠。

朴灿烈撑着伞,缄默地注视着那上面的字,明明有千言万语想立刻说出来,却无从开口。……就像,已经对某个人倾诉了许多。

“……伯贤。”朴灿烈好像在等脑中几个不安分的因子安静下来才开口说话,待吐出几个字时,时间又溜走了些许。

“今天……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白玫瑰。”朴灿烈喃喃道,把怀中的玫瑰放到墓碑前。他并不需要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你会开心吧,在那里应该见不到这些东西吧?”

低沉的声音被空气传播,又霎时消失在空中。

“我……其实……对不起。”朴灿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暗涌的情绪,肩线愈加颤抖,“……我私自制造了一个机器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

沉睡在地底的人们无言地听着朴灿磕绊的言语。

“我……我还是不能没有你。在制造506的时候,我发现他具有潜在自我意识,可我下不去手去销毁他……并不单单是因为他和你相像,也许他就是独特的……我总感觉他那双眼睛里有灵魂,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般。”

“这有违背伦理,也触犯了法律,但他好像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不管是以什么形式诞生的。我把对于你的情感悉数寄托在他那里,……我却觉得更累了。”

朴灿烈自言自语了许久。临走时,他把墓碑上的雨珠揩去,随即拍拍衣服离去。

不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在朦胧中变得更加模糊。那人的眼睛前无意识地出现了一层常人看不到的数据膜,正迅速在网络上翻找什么,却始终显示“无法刷新”。

——因为这是朴灿烈后加上的程序。他也许无法突破。

如果朴灿烈注意到的话,他绝对可以认出那是他制造出来的边伯贤。

边伯贤在朴灿烈走后,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了不同的情绪。他心存不安,便一直在暗处跟着朴灿烈——或者是一开始输送的代码自动附属上的本能。

他买了花,然后去了一片墓园,最后冲一块墓碑前说了好多话——边伯贤都听到了,但他不是很懂,里面一次又一次提着自己的名字。尽管是一听就能听明白的话语,好似这种能力只属于人类,机器人再怎么厉害,把每个字嚼烂了也无法解读出本身不属于的东西。

现在边伯贤浑身湿透,但不会感到异样。他在雨中走到朴灿烈刚刚停住的地方,将冰冷的视线全部投到面前那块碑上。那上面镌刻的字,好像将自己身体里沉睡掩藏的东西猛地激起了千层浪。

很快,他又感觉到浑身的不适,头剧烈的疼痛起来。

一旦要注意什么,痛感便会同汹涌的潮水朝自己袭来,无法靠近触摸。

那到底是什么?

他静止住,被时间抛弃掉,开始旋进自己脚下无形的深渊中。

与此同时,恶种似乎结出了花苞。

 

最后一点发出的意识是:

【我是谁?】

那冰冷的躯壳里竟生出了不属于自己的酸楚和悲哀,无法诉出。

 

被金属淬炼出深黑的枝条慢慢缠上心脏,并且开始将其同化。

野燹终于开始在干燥的土地上肆虐,有人站在高处已经等这天等了许久,睥睨看向万物苍生被吞噬,且无动于衷。

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也许他应该把那块地里埋藏的种子早早铲除掉。

 

无意识的爱人变得有意识起来,他会希望变成那样子吗。

——我醒来了,你会开心吧。

 

细密的雨到了傍晚开始滂沱起来。

朴灿烈出门前嘱咐过边伯贤待在家里,他不想让朴灿烈生气,绕了近路率先到家。

大概也有一部分的运气,朴灿烈开着车还没到家,应该是堵在下班高峰期路段了。

边伯贤把滴答着水的衣服全都脱下来,换上居家服,把湿头发迅速吹干。边伯贤没有把衣服塞进洗衣机,而是藏在了床底。

他不知道他的意识在刚才的头痛中已经苏醒,犹如草芽在不合时宜的冬天,从干裂的土地上冒出尖一般,有些毫无意义地顽强抵抗着寒风的侵袭。

——而边伯贤现在只是觉得这么做能躲掉朴灿烈的啰啰嗦嗦。那双细长的眸好像有了些许色彩。

门外的智能锁响起,门被解锁。边伯贤心下一颤,使劲将衣服往床底塞了一把,迅速站起身打开卧室门去迎接进屋的人。

“灿烈呀,回来了。”到底还是机器人,刚才显露的慌张深情在下一秒就被调节好,又变成了温柔的笑容。他伸出双手,踮起脚要搂住朴灿烈的脖子。

“刚才在做什么?”朴灿烈拥住他,低头吻了吻边伯贤的额头。

“没……没干什么。”边伯贤有些紧张,有些结巴。

“嗯?”朴灿烈听到边伯贤突然结结巴巴,皱起了眉头,心下一沉——他怎么会口吃?

密密麻麻不安的感觉开始蔓延全身,“你干嘛了?你告诉我。”

边伯贤迟迟不抬头对上朴灿烈的目光。他只觉那目光像把刀子,要扒开自己看看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

——这种感觉真是古怪。边伯贤从未感受过这种感觉。古怪的感觉促使他离开朴灿烈的怀抱,低着头含糊其辞:“刚才,刚才在卧室里玩呢。”

卧室里?朴灿烈立马冲卧室方向瞥了一眼——从半开的门内,只是一片黑漆漆,连灯都没开——此时,他确定了这种不安的感觉不是凭空而来的,他的担忧是正确的。

边伯贤获得了自己的意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突然,朴灿烈胸膛内被肋骨包围的心脏被无形的力猛地攥了一把,让他差点因为缺氧窒息。他快步走进卧室,伸手打开灯,环绕四周,发现地下有浅淡的水渍,一直稀稀拉拉隐晦地延伸到床底下。

——他藏了什么?朴灿烈蹲下,歪着身子看向床底,映入眼帘的那摊湿乎乎的衣物让他心脏倏地漏了一拍。

他伸手将那坨衣物拿出来,上面还时不时顺着衣摆滴答水。边伯贤此刻呆立在门前,张开嘴欲要说什么,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朴灿烈背对着他,低头盯着衣服,沉默不语。

周围的空气变得凝固浓稠起来。

“我……”

“边伯贤!”边伯贤试图缓解这种气氛,却被朴灿烈一声怒吼给吓了回去。边伯贤不敢抬头,慌张地靠在墙边。

“你出去了是吗?!”朴灿烈转过身,看着一角畏畏缩缩的边伯贤,将衣物狠狠甩到地上,“我不是叫你不要出去吗?”

“我只是害怕你……”边伯贤彻底被吓住了,语气里带着哭腔——不知是他体内的系统为了迎合环境调节出来的,还是他本身的情感。

“害怕?你害怕我什么?”朴灿烈走上前,低沉的声音在边伯贤耳边咆哮。他双手抓住边伯贤的肩膀,抓得是那么紧,好似边伯贤会丢了。

边伯贤下意识的一抖,眼眸里盈着泪水。

“万一你……出去回不来了……”朴灿烈虽然愤怒,可更多的是彷徨无措。他再也压抑不住,突然哽咽住。

边伯贤怔愣住,终于抬头对上朴灿烈的视线。

眼前那双晶亮的眸子此刻眼尾泛红,眼底蔓延着两三条血丝,且含满了泪。漆黑的瞳仁里更多的是恐惧与悲伤,在深处刚结痂未愈的血口再次被强行撕扯掉渗出鲜血——

“我害怕你再也回不来了……伯贤……”豆大的泪珠随着鼻头一酸滑过朴灿烈涨红的脸庞,在衣服上留下了泪迹。

昏黑的天际横竖劈下了一道惊雷,穿破了厚重的乌云。

朴灿烈将边伯贤紧紧搂在胸前,生怕他会消失。

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剜心般的剧痛了,他不想。边伯贤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了里面剧烈起伏的心跳,双眸含满了心疼与自责。

纤长的胳膊环到朴灿烈颤抖的后背,在后背上轻轻抚摸安慰,“灿烈,对不起……”

朴灿烈将脸埋在边伯贤肩窝,无声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许久,边伯贤不催他,任凭这个比自己高将近一个头的人抵在自己肩膀上,他感觉不到酸麻。如果这样可以缓解朴灿烈的痛苦,边伯贤何乐而不为。

“……我抱住你了,你就不要乱跑了。”很久,朴灿烈吸了吸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张开了干燥的唇。深黑的眸子凝着一层水雾。

“我不会了……”边伯贤点点头,抹去朴灿烈脸上的泪痕。

那双眸子,像极了桃花瓣的形状,明明是仲春扶柳的春风,此刻却像极了深秋里淅沥透凉到极点的雨滴。

为什么会这样呢……

怎么能让他哭呢。

“真的不会了。”亲眼看到朴灿烈剧烈的情绪起伏,边伯贤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在边伯贤体内细密的数据线正传达着什么,苦涩又悲伤。

虚无的数据变成一道属于自己下达的指令,在信息的汪洋里藏了一串秘密。

——到死也要守护我的朴灿烈。

 

朴灿烈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看着正在一旁熟睡的边伯贤——明明是可以不用睡觉的,自己却自欺欺人地把所有关于人习性的程序全部安装在506的系统中,让他尽量与人类一般无二。

制造506皮囊的材料与皮肤没有巨大的差别。朴灿烈深黑的眸子透过黑暗盯着边伯贤睡衣裸露出的肌肤,不自禁把手放在上面,一动不动。

对面的小人儿在睡梦中感到了什么东西突然碰到自己,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身子,自己在梦中掖了掖被子后又安稳了下来。

“我该怎么把你留在我身边。”朴灿烈喃喃自语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一双桃花眸带着无尽的悲哀,“我该怎么让你好好生活下去。”

身边的人不作回应。

忽地,朴灿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的流光是被丝丝缕缕微弱的希望交织而成。

 

人固有私心,但把自己的欲望与众人的命运巧妙混淆在一起时,便成了所谓的人类信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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